于鳳至的晚年歲月
文.竇應泰
張學良的元配夫人于鳳至曾是活躍于東北政治舞臺的一位才女。自1940年因病由湖南經(jīng)香港飛往美國就醫(yī),至1990年春天在美國洛杉磯病逝,她在國外度過了整整五十個春秋。她旅居美國的最后一段經(jīng)歷是鮮為人知的,特別是70年代后期,由舊金山遷居洛杉磯后,她以充沛的精力和堅韌的意志,在旅美華人中創(chuàng)造了不小的奇跡。
七十六歲時,經(jīng)營房地產(chǎn)
從前在國內(nèi),于鳳至是東北最大政治家族的少夫人,過著家資萬貫、富貴奢華的生活?墒1940年從國內(nèi)飛往陌生的美國以后,她不得不開始了自食其力的平民生活,她初抵美國時,先在紐約郊區(qū)的一家教會醫(yī)院醫(yī)治乳癌。經(jīng)過三次難度較大的胸外科手術和電療,取得了很好的療效。那時她的一女二子均在英國倫敦讀書。50年代,為了支付自己的醫(yī)藥費和三個孩子的學費,她開始放棄大家閨秀的身份,毅然下海,只身到紐約華爾街證券市場拼搏,以炒股票為生活的主要來源。一位當年中國東北大家族的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的夫人,在炒股中很快如魚得水,這件事引起了美國很多人的關注。60年代,于鳳至隨女兒張閭瑛及女婿遷居舊金山。那時她的兩個兒子已先后病歿異國。于鳳至在舊金山仍以炒股為生活主要來源,直到70年代后期,她遷居洛杉磯。于鳳至之所以離開舊金山,是因為70年代末那里的股票市場處于低迷狀態(tài),經(jīng)一位商界友人提醒,于鳳至決心到陌生的洛杉磯投身房地產(chǎn)市場。對于當年已經(jīng)七十六歲的于鳳至來說,這無疑是一個新的挑戰(zhàn)。
于鳳至初到洛城時,暫住在東北軍舊部蕭振瀛之子蕭朝志的家里。那時在洛杉磯任東北同鄉(xiāng)會總干事的蕭朝志,曾駕駛一輛小轎車,帶著于鳳至到洛杉磯的大街上兜風游覽,這次觀瞻洛城的市容,主人原本無心,可是善于經(jīng)營實業(yè)的于鳳至卻別有一番心得。蕭朝志隨著這位老夫人游覽了位于洛杉磯郊區(qū)的吉尼斯樂園,歸來的時候,于鳳至很專注地望著洛城郊區(qū)一片尚未開墾的土地出神。蕭朝志那時當然無法知道于鳳至到這里來的目的是為經(jīng)營房地產(chǎn)生意,在經(jīng)過一片空曠地時,于鳳至忽然發(fā)現(xiàn)路旁有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,萋萋荒草間竟然有一幢灰色的小瓦屋。這種農(nóng)舍在遠離城區(qū)的郊外并不多見。蕭朝志不解于鳳至為什么緊緊盯住了那幢小屋子,當于鳳至要求停車時,他不敢怠慢,扶著于鳳至來到荒地農(nóng)舍前。只見小房子上懸掛著一塊寫著「農(nóng)舍出售」的牌子,在微風中左右搖晃。當于鳳至說她想買下這幢無人間津的小瓦屋時,蕭朝志簡直無法理解:這位年邁的乾媽,對路旁那些星羅棋布的英式、法式和美式的小洋樓看也不看,怎么偏偏相中了這片荒草中的農(nóng)舍呢?
數(shù)日后,這位固執(zhí)的老婦人當真從城里搬了過來。不久,于鳳至又雇人對小瓦屋上下進行了一次簡單的裝修,農(nóng)舍前那片深可沒人的蒿草雇用工人全部拔掉,然后鋪上了綠茵茵的草坪。當蕭朝志再來這里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從前荒草叢生的寂寥農(nóng)舍已經(jīng)煥然一新了。盡管如此,在國內(nèi)曾經(jīng)以經(jīng)營金融業(yè)為生的蕭朝志,還是不能看透于鳳至堅持在洛城郊區(qū)定居的原因。這個謎底直到1979年秋天--也就是于鳳至購買下這幢農(nóng)舍的第二年,才終于揭曉。
這片占地面積約數(shù)千坪的綠地,后來被美國一家凱斯爾旅游集團公司看中,他們多次派人來找這片綠草地的女主人商洽購買;以作為這家旅游集團公司即將興建的大樓的施工地點?墒,于鳳至卻遲遲不肯出手。如此一來,那家旅游公司就不得不提升每坪草地的價格,最后,當旅游公司情愿以每坪三萬美元的價格購買全部綠地的時候,于鳳至才同意和他們簽約成交。這樣,于鳳至做成了她到洛杉磯后的第一筆房地產(chǎn)生意。
此后,于鳳至在洛杉磯接連又做了幾筆生意,每一次都由于她的精心策劃,小本投資,最后賺得了一筆不菲的酬金。由于房地產(chǎn)生意的順手,晚年的于鳳至很快就在洛杉磯好萊塢山的克萊瑞治路上,花一筆重金購買了一幢環(huán)境幽雅的林泉別墅。那是美國好萊塢著名影星夢露曾經(jīng)居住過的房子,在當?shù)厮愕孟喈敽廊A,因而十分引人注目。于鳳至作為華裔女性,能夠在好萊塢山上購買這樣一幢別墅,在旅居此間華裔人士中,這也算得個奇跡了。
山上一幢空宅,山下一座空穴
1984年秋天,于鳳至又在洛杉磯做成了一樁效益極佳的土地生意。只相隔了三年,當1987年深秋到來的時候,在距洛杉磯四十公里的一處山坳里,已經(jīng)就任東北同鄉(xiāng)會會長的蕭朝志,又陪同年邁的于鳳至,乘車來到這里。出現(xiàn)在于鳳至面前的是一片開始發(fā)黃的蒿草,秋風吹拂著那片面積足有幾千坪的荒草地,他們發(fā)現(xiàn)已有許多工人開始在那里用鋤草機鋤草了,沙沙沙的機器響聲震蕩著空曠的荒野。這里,不久就將建成一座大型的高爾夫球場。
蕭朝志說:「乾媽,三年前您購買這片荒地的時候,許多人都認為這是一種毫無保障的冒險,可是您為什么敢下這種賭注呢?因為這里畢竟不同于當年您在吉尼斯樂園附近買那個農(nóng)舍!」
于鳳至手拄一支藤杖,由蕭朝志攙扶著、沿著荒草萋萋的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。她說:「這不是冒險,這是一種商機啊!能在普通的荒地上發(fā)現(xiàn)它將來可能發(fā)生的變化,這就要看經(jīng)商者有無預見性眼光了!
三年前,她由菲律賓女傭愛達駕駛著小轎車,最初來到這片無人光顧的荒草地時,她的心中就產(chǎn)生了從未有過的振奮。當時,于鳳至找到了占有那片山坳的農(nóng)藝師。農(nóng)藝師對于鳳至購買荒地的想法大感吃驚。聽于鳳至報出了購價以后,雖然比市價低了許多,可他馬上就爽快地應允下來了。這樣,一片山坳里的荒地就變成了于鳳至的私產(chǎn)。許多深諳房地產(chǎn)秘訣的華裔商人認為,這片荒地至少在十年之內(nèi)不會有人問津。、誰知,三年過去了,一位從西雅圖來的美國巨商看中了這片山坳里的草地,他想在這里建成一個現(xiàn)代化的別墅區(qū);同時,將山頂別墅前面的荒地改擴成高爾夫球場。他情愿出的價格在當年于鳳至購買這塊荒地的七八倍以上!
也就是在這一年秋天,于鳳至又以高價購進了好萊塢山上的一幢高級豪宅。這所山頂豪宅原是好萊塢明星伊利沙白.泰勒的舊居。于鳳至之所以肯以昂貴的價錢慨然購買下來,不僅因為這里是難得的幽雅之地,樓前有棕櫚和芭蕉,而且樹林間又有幾叢藤蘿纏繞。小樓內(nèi)外一派安謐,宛若世外桃源一般。于鳳至想以此宅一償多年的夙愿。她曾經(jīng)對住在洛杉磯的孫子孫女們說:「我將所有的錢都用在買房子上,就是希望將來你們的祖父(張學良)一旦有自由的時候,這別墅就可以作為他和趙綺霞兩人共度晚年的地方。這也是我給他的最好禮物了,這些年來我在洛杉磯所以如此拼命地搞房地產(chǎn)生意,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,能為他買一幢像樣的房子。現(xiàn)在,我的心愿總算得以實現(xiàn)了!」
其實,于鳳至早在購買這幢山頂別墅之前,還花了一大筆錢,在比佛利山下那有名的玫瑰園公墓里,買下了兩座墓穴,其中一個當然就是留給她心中永遠的丈夫的。雖然早在1964年,她就與張學良正式解除了婚姻關系,可是于鳳至仍始終認為自己是「張家的人」。山上一幢豪宅,山下一座墓地,雖然她不知自己的兩個愿望是否能夠實現(xiàn),但是她卻一直在用自己的心血來為愿望的實現(xiàn)而努力。
病重的日子
1988年冬天將要來臨的時候,于鳳至生了重病。她是在一次夜間起身時,在門廳里不慎跌了一跤。這位身體硬朗的老人在醫(yī)院住了一周以后,堅持回到她的山頂寓所里休養(yǎng)。就在于鳳至生病的時候;一位從臺灣來的客人寧恩承為她帶來了張學良的消息。于鳳至早在瀋陽東北大學讀書時就與來人相熟,因為那時寧恩承是東北大學的教務主任,也是張學良委派到東大直接掌管具體事務的代理校長。寧恩承說:「夫人,老蔣死去以后,漢卿先生有了一點自由。如今小蔣也死了,現(xiàn)在漢卿在臺灣的狀況要比過去更好了一些。一些主持正義的海內(nèi)外人士,正在開始呼吁當局給張先生以全面的自由!」
自從1988年1月13日,于鳳至在美國得到蔣經(jīng)國在臺灣去世的消息,她就開始不斷等待來自臺灣的消息。雖然她對張學良能否獲得真正的自由備感憂慮,但這樣的消息還是給她帶來了安慰。
寧恩承來訪不久,于鳳至就在洛杉磯的報紙上看到了旅美華人、著名航天科學專家、東北大學校友會會長張捷遷教授等發(fā)起的「呼吁給張學良真正自由」的活動,這活動首先在美國紐約展開了。大批愛國華人紛紛行動起來,很快就波及到日本、中國臺灣和東南亞各地。臺灣當局正是迫于這種聲勢浩大的輿論壓力,才不得不放寬了對張學良的人身限制。于鳳至為此而熱淚盈眶,她在病中揮筆寫下一首詩:
臘末忽聞春消息,
老朽拄杖淚沾衣;
光陰倏然驚白首,
遼水結縭夢依稀。
也是在這一年的冬天一1988年12月中旬的一天,于鳳至家又來了三位遠方的客人,他們都是從于鳳至日思夜想的祖國來的親友,其中一位就是她熟悉的郭維城將軍(曾任鐵道部部長)。他高高的身材,國字形的臉龐。于鳳至猛一見他,就掙扎著從病榻上坐起來。她認出此人在瀋陽時曾任過張學良的機要秘書。
那天,和郭維城一同拜見于鳳至的,還有東北元宿閻寶航的女兒閻明珠和郭維城的女兒郭梅。當時洛杉磯雪后初晴,病中的于鳳至與客人懷往憶舊,熱淚潸然。他們也是于鳳至最后接待的一批祖國客人。
1990年3月20日下午五時半,年屆九十三歲的于鳳至,最后凝視一眼掛在臥室墻上的照片--那是1934年她和張學良將軍旅歐時的合影,然后無限依戀地閉上了雙眼。
就在她病逝前一個月,于鳳至意外地收到了從紐約寄來的一封鮮紅燙金的請柬。那上面寫有:
為張漢卿先生九秩大慶謹詹于是日(按指1990年6月1日)中午12時假圓山大飯店12樓昆侖廳潔治壺觴共申祝嘏之忱而祈高軒蒞臨以介眉壽……
下方是張學良九十大壽的發(fā)起人張群、王冀、張捷遷等八十多位臺灣軍政要人和海外著名學者的簽名。
于鳳至何嘗不想前往祝賀?她數(shù)十年來企盼的不正是這一天嗎!然而她現(xiàn)在沉屙在體,只好叮囑女兒和女婿帶上她的心意,前往臺灣為父祝壽了。
1990年3月30日,洛杉磯的比佛利山麓上空,陰雨霏霏。綠蔭覆蓋的偌大墓區(qū)里,在兩株蓊郁挺拔的雪杉樹下,豎起了一方新碑;◢徥嫔乡U刻著中英兩種文字:張于鳳至女士之墓(1897--1990)
葬禮結束以后,她的女兒女婿在于鳳至的墓隅掘土造穴。那是他們遵照母親生前的遺囑,在她的墓旁造一空穴。那是留給她心中永遠的丈夫的。摘自《名人傳記》2001年第5期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