啟功先生永遠的癡情
口述/侯剛 整理/海石
啟功的妻子是位文化程度不高的家庭婦女,但這位功成名就的男人在妻子去世20多年后,仍一直孤獨地沉浸在對她的思念和回憶中……
艱難的歲月共同走過
啟功出生于北京,一周歲時,父親不幸出世,母親和終身未嫁的姑姑艱難地拉扯他長大。1932年,啟功20歲時,母親和姑姑為他相中了一位叫章寶琛的姑娘。
這年的3月5日,是啟功家祭祖的日子。母親對啟功說:"寶琛該來了,你到胡同口去接她。"當時天空飄著綿綿細雨,啟功來到胡同口,看見對面林蔭小道上,一位女子撐著把花傘,邁著蓮花碎步,正裊裊娜娜地向他這邊走來。啟功的心頓時像被一只溫柔的手摩挲了一下,這位女子不就是《雨巷》中那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嗎?
1932年10月,啟功和章寶琛舉行了簡樸的婚禮。
啟功婚前一直學習繪畫和中國古典文學,習作舊詩詞。婚后,他中斷學業(yè),到輔仁中學任國文教員,但三年后,他被解聘了。那時正值1937年北京淪陷時期,啟功靠教學館來維持全家人的生活。
有一天,啟功看見妻子在補一只破了幾個洞的襪子,不由心中一片酸楚,他決心多掙點錢。他開始作畫賣錢。然而,當他背上畫卷準備出門時,又猶豫了。章寶琛理解丈夫,便說:"你只管作畫,我上街去賣。"
一天傍晚,天突然下起了大雪,啟功從家館回來,見妻子還沒回家,便打著傘去街上接她。章寶琛坐在小馬扎上,全身落滿了雪花。啟功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。見到丈夫,章寶琛揮舞著雙手,興奮地說:"只剩下兩幅畫沒賣了。"
1938年6月,日偽政權(quán)成立教育局班子,一個同事拉啟功去那里工作,遭到啟功的嚴詞拒絕。同事不死心,準備說服他的妻子;誰知章寶琛一口回絕:"我們就是餓死,也不給日本鬼子和漢奸做事!"啟功感嘆連連:"知我者,寶琛也!"
賢惠的妻子離他而去
1957年6月,母親和姑姑相繼去世,幾乎與此同時,啟功被打成右派,到農(nóng)場進行勞動改造。
啟功每天從農(nóng)場回來,就呆呆坐在窗前一言不發(fā)。章寶琛看在眼里急在心頭。8月的一天,啟功對妻子說:"寶琛,如果我走了,你要好好照顧自己。"章寶琛緊緊抱住丈夫,泣不成聲:"啟功,那么苦的日子我們都挺過來了,還有什么能夠難倒我們?如果你走了,我活著還有意思嗎?"
第二天,章寶琛拉丈夫來到胡同口,指著一個修鞋的盲人說:"他眼瞎了,腿鋸掉了,妻子和女兒又在一次車禍中喪生,他不是也頑強地活下來了嗎?"啟功的心頭蕩起一股暖流,妻子幾句樸素的話語幫他解開了心頭的死結(jié)。
1962年,啟功重新登上了講臺。這段時期,他撰寫了《古代宋字體論稿》、《詩文聲律論稿》和《紅樓夢札記》等學術(shù)專著,在學術(shù)上取得了重大成就。
正當啟功全力以赴在學術(shù)上進行沖刺時,1966年"文革"爆發(fā),他再次被迫離開講臺,一切公開的讀書寫作也被迫停止。經(jīng)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,啟功內(nèi)心出奇地平靜。他想,不讓我公開讀書寫作,我就私下里治學。為了讓啟功能夠?qū)P脑诩易珜懳恼,章寶琛天天坐在門口給他望風,一見紅衛(wèi)兵,她就立即咳嗽,啟功則馬上把紙和筆藏起來。
1975年春天,章寶琛病倒了。得知妻子已時日不多,啟功失聲痛哭。
盡管啟功一再對妻子隱瞞她的病情,聰慧的章寶琛卻早已從丈夫的神態(tài)中看出來。她傷感地說:"啟功,我們都結(jié)婚43年了,要是能在自己家里住上一天,該多好!"是的,都43年了,他們一直借住在親戚家,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。
啟功的一位好友得知,決定把房子讓給啟功夫婦住。
第二天,啟功開始打掃房子,他決定馬上搬家。傍晚,當他收拾好東西趕到醫(yī)院時,妻子已永遠地閉上了眼睛……
悠悠二十多載,孤獨徘徊
妻子走后兩個多月,啟功搬進了學校分給他的房子,他終于有了自己的家。他怕妻子找不到回家的路,便來到妻子墳頭,喃喃地說:"寶琛,我們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,你跟我回家吧。"回到家里,啟功炒了妻子最愛吃的幾個菜,他不停地給妻子碗里夾菜,當妻子碗里的菜多得往桌上掉時,啟功趴在桌上失聲痛哭……
啟功一生無兒無女,妻子去世后,他一直過著孤獨而清苦的生活。他把賣字畫和稿費所得的200多萬元人民幣全部捐給了北京師范大學,而自己卻住在簡陋狹小的房子里。1995年,一位慕名而來的離異女畫家登門拜訪他,看到他這種生活現(xiàn)狀,紅著眼睛說:"啟功教授,您太苦了。您需要一個女人好好照顧。"她堅決要求留下來照顧他了,陪伴他走完后半生。啟功明確告訴她:"沒有女人能夠取代寶琛在我心目中的位置!"女畫家不相信,決定用愛心溫暖他冰涼的心。
女畫家每天趕到啟功家里,照顧他飲食起居,為他謄寫書稿,交流繪畫心得。四個月后,女畫家問啟功:"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好嗎?"啟功搖遙頭:"我心里只有寶琛,再容不下任何一個女人。"
如今,啟功先生已90歲高齡了,每年的清明節(jié),他都堅持去墓地"帶"妻子回家,他對身邊的親屬說:"要是我走了,就把我與寶琛合葬在一起。我們來生還要做夫妻。"
(摘自《知音·海外版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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