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者:18世紀的法國群星薈萃,伏爾泰和所有啟蒙運動的思想家們,如同沖破重重黑暗的亮光,打破了歐洲中世紀的神學枷鎖,開啟了科學和理性之門。伏爾泰去世后,他的棺木上刻了這樣一行字:“他拓展了人類精神,他使人類懂得,精神應該是自由的。”我們該如何去理解“精神自由”?
尚杰:伏爾泰為什么有這么高的地位?因為他一直在和愚昧、宗教、神權專制對著干,他始終堅持精神是自由的,他跟盧梭是死對頭,他批評盧梭,但與此同時他又為盧梭說了很多好話,他認為盧梭很有才華。伏爾泰可以不同意盧梭的觀點,但他要捍衛(wèi)盧梭說話的權利,這叫精神自由。精神自由和言論自由實際上是一個意思的兩種說法而已。所謂自由,是批評的自由,也就是允許人們在社會公開場合發(fā)表這些批評的自由。
啟蒙最大的精神成果,就是讓全體人民知道,社會上沒有任何一個人、任何一種勢力或者任何一個政黨有資格告訴人民應該怎么思想,這是康德說的,也包括伏爾泰;自由的另一層意思是,運用人自己的理智,是人的一個天性。社會要順應人的這種天性。啟蒙首先要解決的,不是人的思考能力而是思考的膽量問題。人本來就不是誰比誰笨多少,只是長期的禁錮使人們沒有這個膽量去放開思考一些問題,這是啟蒙要解決的,說到底還是言論自由的問題。言論自由和精神自由不解決是非常嚴重的,它會使整個民族喪失了精神上的創(chuàng)造能力,在新世紀里,國與國之間的競爭,可不是當時那種靠殖民地的方式來掠奪你的財富或直接奴役你,它是靠人的那種創(chuàng)新能力的競爭,如果一個國家失去了創(chuàng)新能力,那么競爭能力也就隨之失去了。那你的國家就只會輸入,而沒有輸出。你只有模仿而沒有創(chuàng)造,這樣長期下去,你的文化,使用的所有產(chǎn)品都是別人的東西,這是一種變相的競爭結(jié)果。
我們不得不承認中國人在很大的程度上真的失去了創(chuàng)造力。為什么會失去呢?這就是我們現(xiàn)在要考慮的問題。我們的文化產(chǎn)品缺少創(chuàng)意。我們沒有能影響世界的哲學家和思想家,尤其是公共思想家嚴重缺位。我們的文學作品有幾部能在世界產(chǎn)生影響的?我們現(xiàn)在市場上的暢銷書在國際市場有競爭能力嗎?我指的是文學本身沒有突破性的東西。
有一個年輕人不無感慨地跟我說,真是一代不如一代!他從王國維,一直數(shù)到錢鐘書,再到我的老師、我和他這一輩,從某種意義上講,是這樣的。我們現(xiàn)在還有多少年輕人有能力欣賞古典詩詞,對那樣的藝術語言有深刻的理解。有很多人,甚至學者,連中國話都寫不通。缺乏思想鍛煉,說到底和教育習慣有關。毛澤東曾說,教育要革命。這句話是對的,教育確實要革命,但不是革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命。
記者:“精神自由”屬于哲學的范疇,它與科學的發(fā)展有什么必然的聯(lián)系?
尚杰:一種社會能否產(chǎn)生偉大的思想家,這要看這個社會是否有發(fā)表言論的自由;批評的自由和爭論的自由。言論自由的含義不是人們私下里胡思亂想的自由,而是在公開場合發(fā)表自己各種思想的自由。如果你的思想長期都不能變成公共語言,也就是說你的一些另類的想法永遠得不到公開發(fā)表的話,即使你是一個很有天賦的思想者,你的思想能力也會萎縮的。既然思想可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,而無聊的娛樂惡搞甚至腐敗可能是暢通或阻力很小的事,而人的本性又是趨利避害的,結(jié)果就是現(xiàn)在的社會風氣,別人怎么說你就怎么說。那么這個社會就永遠不會再有伏爾泰了。真正的思想家不僅是官方思想家,更是像伏爾泰、盧梭和薩特那樣的自由思想家。
我們所說的自由思想家,一定是在體制之外的,在體制之內(nèi)就很容易受到制約。薩特不去領諾貝爾獎就是這個意思,他拒絕來自官方的榮譽,誓死捍衛(wèi)他的精神自由,這和伏爾泰以及法蘭西的傳統(tǒng)是一致的。一個社會沒有精神自由,終究會制約這個社會自然科學的發(fā)展。事實上,我們的自然科學家和人文學科素養(yǎng)不高,已經(jīng)限制了國家的科技創(chuàng)新能力,因為自然科學和哲學是密不可分的,科學上的創(chuàng)造能力離開了哲學上的自由想象力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,最尖端的科學肯定是與哲學有關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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